张曼玉演了两次苏丽珍,她作为一个演员的光芒正是在不断更新的痛苦中得以生长的。
她总是灿烂地笑着,即使发怒时也很灿烂。“她真美。像阳光一样。”这是一名叫做“寄居蟹与浪子天涯”的网虫说的;“……刹那间谈话止住,目光聚集在这位年轻女子身上。她昂首前行,微微笑着,赏心悦目。她那熟悉的面孔,熟悉的步伐,让我们忘了一切,无药可救。”这是法国的一本曾发起过电影史上的一次革命的杂志(《电影手册》)说的;“香港最亮眼、最有才华的明星。”这是今年的威尼斯影展主席艾伯托巴贝拉说的。
仿佛阳光就这样耕种在她的全身,她走到哪里,哪里就有了光。
光是好的。
但是她自己说:“自26岁起,我知道,明星只是一时,演员才是永远的。”在光彩耀人的背后,她知道更多朴素的东西。
我不知道张曼玉26岁时发生的故事,但我知道,在26岁之后,她拍了两个我看过至今记忆犹新的电影:《阿飞正传》和《阮玲玉》。在后一部电影里,她俯在雪地里,当温热的身体与冰雪初次接触,她的痛苦令我感同身受;在前一部电影里,她讲述了关于一分钟的深刻记忆:“我以前以为一分钟很快就会过去,其实是可以很长的。有一天有个人指着手表跟我说,他说会因为那一分钟而永远记住我,那时候我觉得很动听……但现在我看着时钟,我就告诉自己,我要从这一分钟开始忘掉这个人。”这种记忆像纹身一样刻在她的灵魂里,我想,是不是有如镌刻一般的痛苦才让一个人说出“明星只一时,演员才永远”这样朴素的话来。
是什么在这个美丽的女人26岁的时候镌刻在了她的肉体与灵魂里?那时,是不是她的花样年华?她好像就是从那段时期开始真正地灿烂起来的,有时妖娆多姿;有时端庄含蓄;有时天真多情;有时激烈迷狂;她不再只是个明星,她成了一个演员。
我相信是人生际遇中的某种痛苦催逼出了张曼玉的光芒。这是种实在的光芒,所以我们会说:“她真美。像阳光一样。”所以我们会说:“忘了一切,无药可救。”
我是从那个深刻记住了“1960年4月16号下午3点之前的一分钟”的女子身上明白了什么是“时间”的。时间可以像水,消解永恒;时间也可以像刀,镌刻痛苦。我也因此记住了那个被张国荣、刘嘉玲的光芒遮住了的女子,她叫苏丽珍。
又是10年过去了,张曼玉重新演了一个叫苏丽珍的女子。是那个企图忘掉生命中的一分钟而不能的女子成熟了吗?她以为已经经受过了一种不可磨灭的痛苦,不会再有了;可是花样年华之中,痛苦如期而至。
在等待《花样年华》的日子里,我揣想着张曼玉或者苏丽珍。那个后来陷入一场婚外情的女人,强压着凄凉,强忍着爱情。王家卫说: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便是张曼玉独自哭泣。王家卫又说,张曼玉要求不是大哭,她欲尝试演绎呆呆的,眼泪却不断滴下来的感觉。在现实中,她最伤心时便是这样子,人生如戏,结果拍出来效果挺不错。
那个有着光芒的女人。痛苦不断更新,光芒不断生长。